過去一千多個日子裡,邱義雄來來回回在後勁溪邊、德民橋下,以及工廠進行溪水及廢水稽查,太陽下、風雨中,都可看到他沿岸巡視的身影,徒步路程更無法計算。
一般人看到後勁溪,就是水髒而已,邱義雄看到的,卻是廢水排下去後,溪裡很多生物的生死掙扎。他說,魚跟蝦忍耐度比較低,強酸一下去,一定會翻肚死掉;一條河可能花很多錢整治了很久,好不容易魚蝦都回來,但可能一次的偷排廢水強酸下去,就都毀了。
以每家工廠一年平均至少要做五到六次的例行性稽查計算,邱義雄平均一週大約要查接近二十家工廠,很多工廠常趁著半夜偷排廢水,所以環保局常必須半夜出任務。
有時候,環保局接到有業者可能趁月黑風高,載著有毒廢水偷倒溪裡的情資,不管河岸多冷、河水多臭、夜有多深,邱義雄跟同仁都須徹夜在河岸邊等待。曾有同事因業者拒絕配合稽查,被惡意關入貨櫃屋,他則因為廠商想弄走他,發黑函攻擊他接受廠商招待、喝酒,讓他感到很挫折。
邱義雄在公務員體系中,屬於七職等,只比高考初進入公務體系的六職等高一階,不僅連名片都沒有,與陌生人談話時,害羞的雙手直搓,話極少。
不愛出鋒頭的他,恰巧在辦公室座位前面,擺了兩個大盆栽,擋住外界視線;盆栽加上高疊的公文,一百八十多公分的高個子,從辦公室外往裡望,卻看不到他。
這樣拚命想把自己藏起來的人,在稽查第一線,卻毫不手軟。在日月光廢水案之前,高雄唯二追討企業不當利得的兩張罰單(台塑仁武廠八千多萬元、中油後勁廠一千五百多萬元)都是出自他之手。
這次對日月光「捋虎鬚」,與他熟識的人,一點也不感到意外。
對此次事件,邱義雄僅淡淡的說:「如果發現問題,還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讓它過去,就不配在環保局上班。」
但光只有他還不夠,辦大案需要團隊作戰。
其實,十月一日只是發現日月光偷排強酸廢水事證,但該公司究竟怎麼做的,環保局仍一頭霧水。指揮基層「大膽假設、小心求證」蒐集證據的,是高雄市環保局土水科科長馬振耀。
馬振耀曾經管轄高雄地區的鳳山溪,原本整條溪呈現乳白色,在他手中救回。今年七月才升任科長的他,年僅四十歲,年輕的科長帶領平均年齡三十五歲的土水科約三十人,相當有衝勁。
十月初邱義雄回報後,馬振耀請他立即調出過去兩年來環保局到日月光的稽查資料,這才發現,二○一一年、二○一二年,日月光因廢水處理出狀況,已被罰過六次,金額從一萬元、十四萬元、二十萬元,跳到最高六十萬元,顯然是「累犯」。
兩週後,日月光K7廠正式的水質檢驗報告出爐,數據顯示,危害人體健康的重金屬鎳,超標相當嚴重,馬振耀判斷:「這不是單純的水質不合格案。」
為釐清疑點,馬振耀、邱義雄與團隊成員共約十人,開始到K7廠深入稽核。但如何頻繁查核,又不被日月光懷疑真正目的,則須鬥智。他們在兩個月內共十次進到K7廠蒐證,為避免打草驚蛇,馬振耀一再交代同事,進日月光查核要有技巧,例如「聲東擊西」。
「通常我們藉故要查A資料,順帶就會要求對方給我們B資料,但實際上B資料才是我們要的資訊。另外我們也很謹慎,絕不要求對方一次把全部資料都拿過來,開清單式的做法,只會讓對方起疑心,」馬振耀說。幾番諜對諜下來,有同仁問他:「科長,我們要這麼賊嗎?」他解釋:「這不是賊,是技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