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磡觀音街住了個怪客。她棲身在不見天日的冷巷,以紙皮為磚瓦、破傘為屏風,每日三餐都是撿拾得來的垃圾。
六十七歲的梁美春,不是瘋不是傻,還是個富婆,名下有近二十個物業,保守估計坐擁過億身家。
人人叫她翻版龔如心。
梁母是隱形富婆,死後財產平分子女。梁美春卻偽造遺囑欲獨吞身家,因而捲入漫長的官司糾紛,還身陷囹圄。
梁美春自此斷六親,死慳死抵致富,卻將守護半生的財產,交給一個萍水相逢的燒臘佬打理,懶理他是否另一個陳振聰。
晚年孤清,她寧願相信,陳振聰的遺囑是真。
六十七歲的梁美春是法庭常客。九十年代開始,梁與弟妹因為母親的遺產官司纏訟多年,之後她又因為物業糾紛經常進出法庭。最新一宗,是她名下車位的大廈新增閘門,車輛出入要登記,她認為影響車位出租,遂控告大廈法團。
垃圾之家
這位法庭常客,向法庭報住的地址相當奇怪,是「紅磡觀音街十號地下前入口處」。她的「家」就是後巷,這裡放了一張床,但完完全全被雜物遮蔽,堆滿了紅白藍袋、舊衫、破傘、膠樽、紙皮、鐵罐、爛風扇……典型拾荒者的「藏品」,足足霸佔了半條窄巷。這個「家」自然吸引蛇蟲鼠蟻出入,天氣悶熱時還傳來陣陣異味。一星期前食環署又收到投訴,清晨六時拉隊清場。滂沱大雨,梁美春躺在床上擺出傘陣包圍自己,賴死不走,食環署職員無法「城管」上身,說寬限幾天再來。到了七時雨勢稍緩,梁伸個懶腰,走到街口的公廁,與清潔工熟絡地打招呼,然後梳洗。之後她走到對面茶餐廳,卻拐到後門,伸手入垃圾籮「淘寶」,找到三隻熟雞蛋。雖然離遠已經聞到一陣酸臭味,她卻如獲至寶笑瞇瞇返家開餐,完全忘掉前一晚的上吐下瀉。觀音街一帶有許多紙紮店,一提起梁美春,店員都一臉厭惡。他們投訴過無數次,但每次食環署清場後,梁美春又火速地重建垃圾竇。惟獨是差館里三十九號地鋪店員噤若寒蟬,「呢啲係佢個人興趣,無辦法喇!」
過億身家
觀音街最寒酸的女人,正是這裡的大業主。差館里三十九號整幢大廈都屬於她,地鋪出租做紙紮店,樓上兩層做劏房。附近地產經紀表示,地皮估值高達五千五百萬。「你估我唔知出面啲人叫我垃圾婆、癲婆?我聽慣咗,咪由佢話到夠。」 眼前的梁美春對答有紋有路,更沒有想像中的酸臭味。她一身衣著相當整潔,紋了眉和眼線的她,剛電了一頭曲髮,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。她見記者眼金金地望着,便害羞地笑說︰「係女人都貪靚o架啦!」她慳食慳住,卻捨得花錢扮靚,剛花了幾千元買facial療程。談了一會,她便塗上藍色眼影,坐上私人坐駕——電動輪椅,前往附近的職工盟報讀調酒課程。她說近幾年腳骨力不好,外出時要以輪椅代步,但無礙她持續進修,她更有的士牌、地產代理牌。
幾經游說,她才肯跟記者到附近一間餐廳詳談。整頓飯手機響個不停,買樓放盤是她日常公務,「我最近想放深井浪翠園一個單位,九七年買入,買嗰時值五百萬,到依家都未翻到『家鄉』,三百幾萬,無人買!」根據土地註冊處記錄,梁手上至少有十九個物業,包括土瓜灣興仁街、油麻地廣東道、觀塘協和街等唐樓單位,也有深井浪翠園、尖沙咀東海雅園等私人屋苑,身家估計過億。九十年代開始,她用母親的遺產涉足地產市場,不斷將物業按給銀行,套現再入市。過往戰績幾乎「戰無不勝」,次次賣樓都賺錢,每次賺四萬至四十萬不等。但○七年她心雄,一次過將六個物業按給銀行,套現大手入市,投資基金、股票,翌年金融海嘯令她一鋪蝕六百萬。梁美春手頭上還有十個物業仍未斷供,她說每個月單是供樓支出起碼廿萬。但她出名不肯蝕底,一日未到心目中的價位,也不肯出租或放售,「我响加拿大嗰邊都有層樓,想放租每月千幾蚊(加元),啲人個個話太貴,我唔肯減租,hold住幾年都無租到出去。」
慳家母親
身家過億卻瞓街,她一時說「對腳行得唔好,瞓街方便輪椅出入」,一時又說︰「我要搵好多錢,咪唯有瞓街!」之後她自爆以前住在名下物業,「點知我又塞滿晒嘢,個門口冚棒冷放滿晒嘢,咁我又無氣力搬出嚟。」於是索性瞓街,讓她有無盡地方儲物。拾荒和慳家,似乎遺傳自她母親。梁美春是家中大姐,她和妹妹美秋跟母姓,弟弟運強則跟父姓。據梁美春所講,父親岑英是國民黨軍官,曾參與抗日戰爭,與梁母在戰亂相識,國共內戰時舉家來港。但在梁美春心目中,母親梁雪芬比父親威水得多,「我媽咪飽讀詩書,舊陣時佢廣東勷勤大學讀書,省立大學,好威水o架!」梁母來港辦學,創辦「文駿校友會」並成為校長,反而父親只做散工。梁母投資有道,六十年代已持有六個物業,如尖沙嘴嘉華大廈,相當富有。梁母九二年逝世時,遺產估值超過一千七百萬元,包括十項物業及車位,還有現金大約三百萬。雖然有個富媽媽,但梁美春的生活與「平民」無異。梁母極度慳儉,習慣在街邊執拾物品回家,「阿媽教落,食嘢要食咗啲壞嘅先。」梁美春可說是繼承衣鉢。
偽造遺囑
梁美春在聖約翰小學畢業,在夜校讀了幾年英文便投身社會,做過文職,又幫媽媽收租。九二年五月,母親突然血管閉塞暈倒街頭,送院後不治。梁母早在六一年立下遺囑,將遺產平分三姊弟。梁美春弟弟因癌症逝世,遺下妻兒,遺產照理應該平分給三個家庭。但梁美春突然出示一份遺囑,表示所有遺產歸她一人所有。似曾相識的爭產案上演。當時在衞生署做醫生的妹妹報警,親手將偽造遺囑的姐姐送入監房,九四年梁被判入獄兩年半,上訴後獲減刑至一年半。出獄後繼續官司纏身,○一年,妹妹與弟婦再次入稟,追收亡母名下物業及追租,之後又指梁美春沒有遵令交出亡母物業,實屬藐視法庭,要求將梁美春收監,梁美春因而再被判入獄一星期,緩刑執行。○四年到梁美春反擊,狀告妹妹與弟婦,稱二人沒有履行遺產執行人責任。一場又一場官司,最終令一家人形同陌路。
翻版陳振聰
當年小甜甜孤獨無助,陳振聰乘虛而入;這個垃圾富婆亦因為牢獄之災,和燒臘佬黃先生結下不解緣。比梁美春年輕十二年的黃先生,據知早年在觀塘區經營燒臘檔,梁美春在協和街有一個物業,經常幫襯,兩人因而熟絡。梁美春九四年入獄,找來剛離婚的黃先生幫忙收租,黃索性放棄燒臘檔,更經常探監。 梁美春出獄後,租務繼續交由黃先生打理,一直到今日。禿頭麻甩的黃先生,平日啤酒不離手,「踢拖」幫梁美春四出收租,寄居在梁美春差館里的劏房單位。黃先生拒絕接受訪問,梁美春則堅稱兩人不是情侶,「咁啱佢又係單身,我又係單身。搵佢幫手,有乜出奇!」但梁美春不清楚有多少單位出租,又不願透露黃每月上繳多少租金,只說每月都被黃扣起三萬元。「當俾人工佢,當年佢話為咗我連燒臘檔都執笠,佢又話最近老婆仔女都走埋佬,嗰少少錢,算數啦!」 其實梁美春異性緣不俗,街坊也讚她頗具姿色,「佢扮起靚上嚟好靚o架!」有傳她有個的士司機男友,亦有指她坐監時收到一大堆情信。但她直言對婚姻失去信心,「我自細屋企人關係都唔好,阿爸性格牛精,成日發阿媽脾氣,試過嬲起上嚟,拎把鉸剪剪爛晒我阿媽啲衫,後來仲分開住。」所以梁美春未曾拍拖。記者問她怕不怕養出另一個陳振聰?「佢謀我副身家?唔出奇,無乜話驚唔驚,我隨緣。唉,到而家我都唔知仲有幾耐就走啦……」
「我邊個都唔信」
過了大半世,梁美春似是看透一切。但放不下的,是親情。記者曾到梁美春妹妹和弟婦住所,又曾致電他們,但一聽到梁美春三個字,統統立即關門收線。梁美春知道後突然收起笑臉︰「如果你搵到我細妹,你幫我同佢講聲我想搵佢,得嗎?佢哋一直唔聽我電話……」 時至今日,她都堅稱遺囑是真,「我做所有嘢都係為咗我媽媽,當年佢想將啲遺產交晒俾我,想我為佢成立一個基金,養起成家人,結果無人體諒,搞到要坐監。」她欷歔地說︰ 「出到嚟,我邊個都唔會信。而家幾好啊!」